地动山摇(2)

宋大架仍不做声，柳鹏也没有请他先开口的意思。班子成员依次发言，再就是办公室主任、计划财务科长、人事科长、纪检监察主任等要员轮流表态。既然是发言，就要有必要的篇幅，不然就显得太没水平了。可是众人都说得模棱两可，听上去有理有据，实际上不痛不痒。经验老到者深知会议很难保密，所以就装了两套肚肠，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会上一套会下一套。百年老店的人际关系复杂，亲连亲亲套亲的，可以说是一个紧绷绷的、多层交错的关系网。非正式组织不知有多少，亲戚关系、同学关系、老乡关系、战友关系纠缠不清。这种局面的弊端很大，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职工对单位的感受不仅仅是一个工作场所，而是一个“家”的概念。

柳鹏耐着性子听完了那些言不由衷的发言，礼节性地去问宋大架：“我的书记，你看呢？”

宋大架的脸上很少有表情，不知道是天生神经系统退化，还是后天磨练出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他早就等待这个时刻，局长不问他就不说，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他的讲话显然是考究的公文风格：“我的意见是辅助以经济处罚，加罚一千元，并责令其当面向用户承认错误，退还吃喝款，如何？”

该柳鹏说话了，这几乎是一锤定音的时刻，他说这几年邮电的形势好了，我们受重视了，口袋里的钱多了，有些职工就忘乎所以了，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吃用户的拿用户的，甚至是勒索，而且明目张胆愈演愈烈，这股歪风邪气不刹一刹，怎么得了啊？与会者皆低首不语，齐齐地埋头作记录。柳鹏顿了顿，说：“我的意见，开除！”

“啊”的一声，众人皆惊，那架势就仿佛古代帝王断喝“推出去斩了”一样。

预料中的求情场景迟迟没有出现，颇出乎柳鹏的意料。过了好久，他才有气无力地问有没有不同意见？

杨主席知道该他发言了，工会以维护职工权益为己任，偶尔和行政唱唱反调也是名正言顺的。他也许改变不了风向，但能改变与会者的心情，兜来绕去的讲了一大堆理由，无非是砸了职工的饭碗于心不忍，能否念其初犯，给王二美悔过自新的机会，留一线生机以观后效？

宋大架心里有谱，摸准了柳鹏的真实脉搏，慢悠悠地说：“柳局长从严治局的考虑是对的，歪风邪气触目惊心，必须严抓严管了。可具体到王二美身上，吃了五十元钱不到就丢了饭碗，有些矫枉过正了。如果这样，既违背了市委领导的意见，也有悖人大代表帮助改进邮电工作的初衷。真要是开除职工，材料准备还要更细致一些，不然会留下上访乃至越级上访的后遗症。处分职工是大事，不办则已，办就办成铁案！是不是再议一议？”

会议形成的决议是，给予王二美开除局籍留局查看二年处分。即使这样，也大大超出了会前多数人的预料。当然，这是局长柳鹏最想要的结果。柳鹏暗暗舒了一口气，却丝毫不感谢宋大架。虽然宋大架及时替自己解了围，但话里话外有许多根刺儿，扎得心里极不舒服。

违纪职工必须调整岗位，史群很不恰当地提议王二美之流去做邮政投递员，好让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余赫当即反驳说邮政并不是垃圾堆，调皮捣蛋的都甩过来怎么管理？难道邮政就活该低人一等？柳鹏觉得这样乱议论下去没个头绪，程控交换机工程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他急着进行下一个议题：研究开通前的有关事宜。他快刀斩乱麻地拍板了，违纪人员的隶属关系不变，由各片自行消化。史群也想好了，就叫王二美到营业厅当清洁工，劳动改造以观后效。

三万门程控交换机开通在即，全市的媒体都行动起来了，宣传报道铺天盖地。割接公告连篇累牍地刊登在松河日报上，接二连三地在当地电视节目上播出，反复提醒市民3月28日零时起市内电话改号，请在原号码前加“81”。

邮电大楼灯火通明，人们进进出出，忙成了一窝蜂。最忙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总工蒋对对，一个是办公室主任绍劲光。蒋对对逐项落实割接方案，绍劲光牵头筹备史无前例的剪彩仪式。

市委书记和市长仍不放心，又来现场视察。柳鹏全程陪同，说设备安装调测就绪，与其他电话局的连接调测也已结束，剩下的事情就是把原交换机上的用户线路割接到程控机上。王书记一改笑眯眯的神态，千叮咛万嘱咐说媒体云集，省里部里的领导都要来，要确保万无一失。

蒋对对嘴上轻松：“要是出了闪失，我提人头见你！”

王书记认得蒋对对，忍不住笑了。“你老蒋号称神算子，可要是出了闪失，我和李市长都丢不起人啊。”

柳鹏白了蒋对对一眼，蒋对对佯装不知，继续打诨：“绝对不会，不然我们柳局长会生吞活剥了我的。”

一行人恭恭敬敬送走了市委书记和市长。柳鹏回转身，批评蒋对对：“你怎么净胡言乱语？”

史群早就看不惯蒋对对，坏坏一笑：“人家可是明星喽，大牌嘛。”

“我哪是大牌？顶多妓院里的劳模——头牌！再臭美也不过是个卖身的。”蒋对对嘴真够油滑的，但是他没想到，这相当于把一把手暗喻为妈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