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性命（15）

正在这时，有太监报，刘伯温求见。环儿悄悄地走了，她以为我是叫她来给四季梅浇水。我想，刘伯温来得正好。他写的《烧饼歌》，我找出来放在案上。我知道他的来意，我说："一整天杂事缠身，正要派人去找老先生，刚好你就来了，你真是神机妙算啊。""皇上要召微臣来，可有什么事？""是我答应过你的，我一直没有忘记。""臣叩谢皇上。"

他当即伏身，施了礼。我扶他起来，让他坐好，我说："左丞相还乡了，

老先生也要走，以后朝中有事，我去问谁呢？"

"臣已然老朽，留下来只会误皇上的事。"

"相位已经空置多日，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皇上所见英明。"

"你看，胡惟庸怎么样？"

"微臣以为，天下之大，何患无材，皇上可以仔细寻访。"

"老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是不赞成胡惟庸当左丞相，但是没有明说，他应该知道，我一时不太可能找到什么更合适的人。我拿起那部《烧饼歌》："老先生得了清闲，应该把这件事做完才好。"

"谅微臣此生，绝没有这个精力了。"

"那么，你的两个儿子呢？"

"臣并没有让他们学习天文数术。"

"那不是很可惜吗？"

"臣之二子，天性愚鲁，实非可教之材。"

"老先生还有什么话对我说？"

"愿大明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是他告辞的话，虽然吉祥，在我听来却有几分伤感。我送他到了殿外，还要再送，他躬身施礼，不肯走了，我只好留步。从古至今，写书的人，舞文弄墨，喜欢写什么人在什么时候顿起杀机。其实啊，杀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起的，杀人不比杀鸡，如果不是敌我对阵，二将相拼，一个人总要凭一点儿什么理由才会下手杀死另一个人。尊重性命是所有人的本能，皇帝当然也是人。这也是我做了皇帝以后才有的体会。

在我的龙椅受到最严重的威胁的时候，我也保有想杀了谁就把谁杀死的能力。但是，有许多人，我想杀而又终于没有杀掉，并不是他们不该死，而是我在想方设法寻找可以不杀他们的理由，碰巧又找到了。当然，也有人是自己找到了活命的理由，比如刘伯温。他说他这一辈子已经没有精力解释那部天书了，他的儿子又没有学习天文数术。我知道这不是谎话，他不会威胁到我，他要活命，就让他活吧。我想到三国时的刘备，他一直待诸葛亮彬彬有礼，那是因为他没有当上一统天下的皇帝。我猜想诸葛亮一定是故意失了街亭，不让刘备一统江山，他宁可再去伺候阿斗，以便活完自己的寿数，他比刘伯温聪明。

那部天书，我又放在了柜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