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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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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家里。”

      “行了,你别说了,我马上来……”

      “别别别,老钱,我过来吧!我过来!”

      苏北放下电话就往外跑,打上车来到钱宽的住所。钱宽已经在楼底下等他了。这个善良的老人像久别重逢那样握住他的手,问道:“冷不冷?”

      苏北不好意思地说:“不冷不冷。”

      上楼,来到钱宽的家,钱宽的爱人李忆珍已经把茶沏好了,热情招呼苏北。李忆珍比钱宽小十几岁,但看上去她比实际年纪还要年轻一些;她也在远东文艺出版社工作,是一个时尚杂志的副主编。

      李忆珍是非常讨人喜欢那种类型的女人,善解人意,趣味高雅,喜欢文学。有一次苏北和她聊了好几个小时莫拉维亚,她认为这位作家对人性的了解深刻而广博。那个时候苏北也正迷醉在莫拉维亚作品之中,他没找到一个可以谈一谈的人。这次谈话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苏北从别人那里听到一星半点关于钱宽离婚和结婚的传闻。在这类传闻中人们总是习惯掺进一些诋毁,但是,却没有人非议钱宽和李忆珍的事情。钱宽和李忆珍的再婚,是为数不多的幸福组合之一。这从另一方面也增加了苏北对于钱宽和李忆珍的好感和敬重。

      “小苏,你是不是下决心了?”李忆珍比苏北小,但她总这样称呼他,从语气上也显出大他很多的样子,苏北已经习惯。

      “我就是来跟老钱商量这事来的。”

      “你看把他高兴的……你早该来了。”

      钱宽坐在沙发上,带着满意的神情看看李忆珍,又看看苏北,好像非常惊异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不插话,他总是很欣赏年轻的妻子和客人的谈话,并且让人感觉到妻子落落大方和得体谈吐也是他的人生成就之一,是他使这一切都成了目前这种样子。

      “你们谈正事吧,我回避一下。小苏,我等着你正式决定。”

      苏北要站起来,被李忆珍用柔软的手按住了。她又对丈夫说了一句:“有事叫我。”就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苏北和钱宽在一起总是有一种轻松的、家庭式的和谐感觉;这种感觉在他和吴运韬之间是从来没有过的。钱宽用惯有的缓慢语调说:“说说吧,你怎么想?”

      苏北诚恳地说:“我想来。”

      “好。”钱宽说。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表示对这件事进一步的确认。“我对你说过我要把这个摊子交给一个我放心的人,虽然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有特殊的地方,但都是文化领域,你会很快熟悉……”

      “我不知道能不能干好。”

      “没有问题,苏北。”钱宽说,“你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在任何时候你都不要怀疑自己。”

      “可是我怀疑,”苏北说,“当然,从实质意义上来说,我不是怀疑自己能不能把工作干好,我是怀疑……”

      钱宽沉吟一会儿,叹息道:“苏北呀!我知道,你在伪饰自己。我们生活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人性中美好的东西都被改变了,人们不受任何道德和法律的约束,随心所欲地被欲望驱使,把世界搞得乌烟瘴气。你可能具体说不来对身边人和事的反感,但是你总是感到不适,觉得哪里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你实际上讨厌出现在人面前的那个苏北,那并不是真实的你自己。你的全部苦恼都来自这里。你把真正的自己牢牢地封闭在了内心。没有人能从这个角度看你。我希望你来,就是希望让你看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样一个行将退出生活舞台的人想做你的朋友……我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两个人站在一起毕竟比一个人好些……”

      好人在高处(4)

      苏北以他这个年纪的人不常有的感激目光看着钱宽。

      他经历很多,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很少有人像钱宽这样用如此坦诚的方式对待他,这样深刻地理解他。当他对生活进行形而上思考的时候,他是一个绝对的悲观主义者;哪怕是一个明朗的梦,他都做不出来,在梦中他总是身陷绝境,无法挣脱,他总是被追逐,被各种各样的人追逐……梦是不欺骗人的,那里展示的是你的真实的精神状态……这巨大的绝望因何而来?它到底出自哪里?当他每天晚上把自己还原为自身,在札记本中写下那些绝望的时候,他无数次问自己。在别人的眼中,你是一个成功者啊,和你一同到K省插队的同学,很多人不是下岗了吗?他们一家三口人只有一千多元的收入,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甚至还在为住房、为子女上学心急火燎……你有什么不满足的?人间的确缺少真诚,但是你内心的巨大绝望,仅仅是因为这个吗?他周身寒冷,真诚只是他手里团着的一团火光,它不可能温暖全身,但是,他现在就为它激动着。一个特别寒冷的人对温暖会特别敏感。

      “您说的是对的……我感激您。”

      钱宽从苏北的目光中看到了他内心的激情,这个心灵已经被磨出老茧的人,竟感到了一丝羞涩,摆着手说:“别,苏北,别这样……”

      苏北没说什么,把脸别过去装作看高几上一盆盛开的仙客来。钱宽趁机到李忆珍那个房间去了。李忆珍正靠在床上看书。

      “怎么了?”李忆珍把书放下,慢慢从床上站起来。

      “你不是一直说要吃上海菜吗?现在咱们走吧!”

      李忆珍猜出事情已经谈妥了,非常高兴,但是她不知道钱宽的眼睛中为什么会有一种忧郁的神色。

      事情进展很快,钱宽把苏北的材料上报文协党组,人事部门对苏北进行了间接调查了解。钱宽逐个拜访了党组成员。两周之后,党组同意调进苏北,任远东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

      钱宽把这个情况及时通告了苏北。

      苏北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何向费黧等非常了解他的朋友解释?一个从来不把职务、位置当回事的人,竟然为得到一个出版社副总编辑的职务调动了工作单位!

      人的灵魂就像大海,很多时候你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它是怎样的情形,即使你站在海边,看到海的波涛,听到海的低语,你也无法知晓海洋深处发生的事情。

      但愿费黧知道并能够理解。

      ……

      苏北和吴运韬一道从卢荻老人家里出来。他们来和老人商量出去郊游的事情———陪老人游玩已经成为写作小组的例行工作,每次的设想都由吴运韬提出来,参与工作的吴运韬、金超、师林平和苏北都参加。这次他们和老人确定到怀柔雁栖湖去,那里有一家条件相当不错的湖畔宾馆。

      上车的时候,苏北的手机响起来,是钱宽打来的。吴运韬听到苏北简单嗯嗯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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