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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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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好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看着她白皙的面庞。他想握握她的手,她推开了他。

      小佩没吃晚饭。

      在没有小佩的另一孔窑洞里,一家四口人吃得十分热烈。刚才发生的那件事情,就像是一个人随手把挡路的石头踢到路边一样,根本就没有形成记忆。金耀挥舞着筷子说着他在煤矿的见闻,金超则吹嘘开了他在北京和中央首长一起吃饭的情形。他说:“现在有一个领导,特别赏识我,要提拔我……”

      金耀说:“哥你要是有权了,把我也弄北京去咋样?”

      金超瞥了金耀一眼,没说什么———他本来想说:“都去北京了咱爸咱妈咋办?”想到他离家这么远,金耀再没出息也比他尽了更多的责任,这话就没说出口。

      现在金超有一种多少年来没有体会过的轻松感觉──终于可以在说话前不用想这话该不该说了。人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只有在生他养他的土地上才是自由的。上大学,在单位,甚至于在纪小佩面前,他的心永远是紧缩的,只有在这里,他才真正以本来面目说着、笑着。这是多么美好的境界啊!生活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真正是一种享受。

      父母亲为两个齐刷刷的儿子感到骄傲。他们意识到金超这次回家会给他们带来尊严。以前依仗金耀的“混”谋取的东西,今后就会以金超的“能”来谋取了,而且后者比前者更有力量。谁能跑县上把被抓起来的人放回来?是我家金超!谁家的儿子能跟中央的人一搭里吃饭?我家金超嘛!

      纪小佩断断续续听到的话,足以刻划出她心爱的丈夫另一副嘴脸:浅薄、虚荣、对权势畸形的渴望……人难道竟然可以以这样截然相反的两副面孔活人么?更为严重的是:这么多年来她竟然对他这方面一无所知……她觉得自己深深地陷在了一张网里。她不能肯定这张网是金超有意罗织的,但她可以肯定她是陷在这张网里的惟一猎物。

      她感到毛骨悚然。

      ……夜深了,他来了,他很有理由地要搂抱她,把一只手从前胸伸到她的衬衣下面,通常这是他要她的一种方式。她觉得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她惊恐地坐起来,护住自己,说:“不!不!”

      她没想到他会不由分说地向她的身体压过来……

      第四章 岁月之尘

      雷鸣不是由于闪电(1)

      “我们今天讲历史与文学的关系,”方伯舒教授坐在讲台后面,并不看眼前的学生,开始了他的独特讲述。“这不是我们课程所要求的内容,我只是认为这样讲一下会有好处。”

      纪小佩的眼睛闪着熠熠的光亮,摊开她的笔记本,准备记录。

      方伯舒接着讲下去———

      只要稍稍深究一下历史就会发现,这是一条人类理性划出的非常粗糙的线。不能说它没有反映出人类存在和发展的大致趋向,但是,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历史遗弃了一些极为宝贵的东西。在这里,我要向你们推荐美国人卡尔顿·约·海斯、帕克·托马斯·穆恩、约翰威·韦兰合著的《世界史》一书,我不是要你们从中学习历史,我是要你们从这部历史教科书中看到典型的历史叙述方式。

      它以《石头的故事》为题开始了叙述:“人类在学会写字之前,曾有一段漫长的时期,使用石头制造的武器和工具。因此,假如我们要知道人类在那遥远而浑沌的过去的任何事情,我们就必须研究石头。……当一只饥饿的野熊向一个人家的营地拖着脚步走来的时候,也许这家的父亲迅速地抓起一块石头,并用全力向那只野兽掷去。在另一只熊没有到来之前,这个人大概收集了很多大小合适的石块,堆积在一个他可以即刻取用的地方。当他外出猎取野兽和鸟类做食物时,他无疑地是用石头向它们投掷,不久他便学会投掷得准确。假如他找到一些硬壳的甜果实,他便用石头把它们敲开。在挖取可食的根菜植物如胡萝卜和马铃薯时,他无疑地使用了一根棍子或一块尖石头。……因为(他们)使用的武器和工具都是石头制成的,所以我们称其为‘石器时代’。我们必须让石头给我们讲述遥远过去的故事。”

      至于那个用石头狩猎和生产的父亲姓甚名谁,他有怎样的感情生活,他在那个蛮荒的世界里怎样感受痛苦或幸福,他的婚姻生活是否完满,他对子女抱怎样的希望等等一切我们所关心的内容,都消失在历史博物馆那几块经过打磨的石块之中了。可见,石头讲给我们的故事构成的仅仅是历史发展的主线,而且经常是被人用主观删削过的主线。那么,这种状况是不是在人类有了书写文字之后就有所改善了呢?《史记》是这样开头的:“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从这里,仍然看不到被描述者的情感历程,看到的只是一种“势”,是推动着人去做什么和怎样做的情境力量。我不是在责怪历史———作为历史学教授,我当然希望你们学习好历史,我想对你们说的是,历史提供给我们的和我们所关注和极为想了解的中间隔着一个巨大的空白———你们不久就会明白,指出这一点至关重要———这个空白像宇宙一样空虚和浩瀚,面对着它,就连最没有想象力的人也会感受到一种冲击。

      我非常欣赏德国历史学家卡尔·雅斯贝斯面对他称之为“史前”时期的历史时所发出的唏嘘:“当我们一眼看到它时,它就对我们勾魂夺魄,使我们只能翘首以待某种非凡之物。无论我们怎样屡遭失望,我们永远不能从史前的魅力中脱身而出。”接着,这位为历史疏理出基本流向的伟大的历史学家也不禁像我们一样发问:“我们来自何方?我们进入历史时是何物?在历史之前,什么可能已经消逝?人通过在那些时代里发生的哪些深刻过程,才成之为人并拥有了自己的历史?那里有什么被遗忘的深奥之物、‘原始的启示’和没有向我们显示的洞察力?在历史的黎明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语言和神话是如何产生的?”

      当然,雅斯贝斯作为一个历史学家观察问题的角度和我们还是稍有差别的。事实上,我们对于历史的责难同时也包含着对于雅斯贝斯的责难。一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也许可以使我们在历史面前产生的迷蒙烟消云散,但是,不能不说,所有的历史学著作在前面说的那个巨大空白面前都绕道而行了。这是无过的过失,是必须遗漏的遗漏。历史不承担情感记述的责任。于是文学产生了。

      最初文学与历史是纠缠在一起的,无论是古希腊的《希腊波斯战争史》还是中国的《左传》、《史记》之类,都同时肩负了文学和历史的双重重任:在纵向上它是历史,在横向上它又是文学。这当然很好。但是,人类在自己设立的学科上总是趋于精细,这样,在以后的岁月中,文学与历史就渐渐分离了。这样做有两点好处,一是历史之树更为精悍,除却了可疑的枝条和花朵,二是文学也获得了独立的品格,可以在想象的空间里恣意驰骋。我们今天读到的现当代历史著作已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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