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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女人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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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暇顾及这种怪异的心情。王树刚和几个中年男子堵在楼门口,难道是出来找我的?
“老王,这你就不地道了,”一个嗓门洪亮的男人说道,“非得让我们都到你家门口堵你?你啥意思啊,好歹给个痛快话!”
这语气……放高利贷的?王树刚你可以啊!
“廖主任还说我们觉悟不行,说看看人家老王多知道要给厂子分忧。啥意思,你背着我们卖好,能多分几个子儿?都是从一个车间出来的,你这太不够意思了吧?”
男人们七嘴八舌,有的和稀泥,有的高亢而愤怒,来来回回讲的是同一件事——他们要下岗了。
作为“补偿金联盟”一员的王树刚,背着他们向廖主任卖好,多拿了一笔买断工龄的钱,率先签了协议。
全程王树刚都沉默着,一言不发,很难想象他这样健壮而易怒的人,此刻是怎样隐忍的表情。我猜他无暇分神,于是微微探出头去,看到几个男人一边讲话一边拉拉扯扯,已经朝着背离楼门口的方向走远了。看准机会,我捏着鼻子踮着脚尖,从他们背后飞速冲进了楼门洞,三步并两步地飞奔上楼,掏出我提前从王海峰零钱柜里顺手拿的钥匙,哆哆嗦嗦地开门。
门从里面打开了。王海峰看到我,如释重负。
“快进来。妈去早市了,爸去买报纸,都以为你还睡着呢,赶紧进来!”
我的确是连滚带爬回了房间,脱下衣服缩回到被子里,整个人都在抖。
“你去哪儿了?”王海峰走进来,拎着暖壶给我床头柜上的水杯倒满。我想起就是因为那杯慢慢咽下的水,我被深夜蛊惑,不管不顾地去了明安街。
回答一个问题最简单的办法是提出一个新问题。
“王树……咱爸要下岗了?”
王海峰一愣,视线不自然地撇开:“你咋知道的?”
“楼下有一群男的围着他要讨说法,我听见了。”
王海峰急着要下楼帮他爸,被我拦住了。开玩笑哦,王树刚的体格和输出能力简直就是MT(主坦克)级别的,那几个小鸡仔男,王树刚放一次大招就能团灭,他任由他们攻击,不就是因为理亏嘛。
我并不同情王树刚。我被这个男的胖揍了三次了,我又不是贱。但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下岗了王平平怎么办?做王平平已经够惨了,还要接着做要饭的王平平,我不服!
一想到生计问题我就腾地坐直了身子,又被王海峰摁了回去。
“别瞎操心,平平放心,就是爸妈现在都退休,哥也养的起你!”
“别他妈给我煽情,”我摆摆手,“咱家有多少存款?咱爸补偿金拿了多少?他找到新工作了吗?哥你一个月工资多少?这房子是咱们自己家的吧,不是公房吧?公房买卖还得再交一笔钱买断,太麻烦了,欸,对了,只有王树,啊呸,咱爸下岗,咱妈没事?……”
王海峰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合上嘴,什么都没回答,就揉了揉我的头发,扔下一本原稿本子在我被单上。
“前两天答应你给你把咱家的事写下来,我先写了一点,你看吧。下岗的事咱爸连我都没告诉,咱妈也不知道,是他半夜偷偷打电话商量怎么办,被我听见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王海峰单薄的小身板消失在房门口。我靠在床头,把手伸向那本厚厚的原稿本。
“我妈不容易。”
这是我爸的口头禅,话很短,尾巴却很长,绵延到他从没讲清楚过的三年自然灾害、十年动乱、他懦弱无能的父亲、他二哥的死亡……
最终都化为了一句话和一声叹息,然后是无奈的、讨好的一笑,对着我妈。我妈于是也无奈地叹息,接着伺候那位“不容易”却又无比刁蛮的婆婆。我有时候会为奶奶开脱,不这样就无法带着四个弱小的孩子从混乱无序的年代挣出命来了,只是现在安定了,枪炮变成了危险,刀锋变成了威胁,曾让她带着全家安身立命的强悍,都变成了难以忍受的刁蛮。
所以,我妈也不容易。
每一个不容易的女人背后,都有好多个无能的男人。
我被王海峰的文字惊艳了。
想象这个孱弱的、一脸痘痘、讲话也憨憨的高中肄业生,听到爸爸在楼下和人短兵相接就要冲下去的毛头小子,在上夜班的每一天,给英雄钢笔吸足墨水,把自己的灵魂从“王海峰”的身体脱离,浮在半空中冷冷地看待无比熟悉又陌生的一家人。
或许他早就想写出来了吧。短短几天,他已经写完了半本原稿纸,很少有涂抹,几乎是一气呵成。我像读小说一样读完了,直到睡意像水草一样攀上来,温柔地将我拉入梦的深海。
第二天早上我去上学前,正好遇到王海峰下夜班。我把原稿纸悄悄塞给他。
王海峰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就随便瞎写的,你要是都想起来了,我就不写了。”
“好看的,真的非常好看,我发誓!”我竖起三根手指,对着这位自打回到2003年后最令我喜爱的陌生人,“哥,你写得这么好,为什么不接着读书呢?”
王海峰瞬间有点尴尬:“不是那块料。别寒碜你哥了。”
恐怕他只有在文字里才会摆脱局促吧。
“那你写出来,告诉我。”
“——磨磨唧唧干什么呢?还不出来!赶紧上学去!”王树刚正在桌前边看报纸边喝豆浆,头也不抬地吼了我一句。我连忙跑出王海峰的房间,跟着姜红梅出门,关门时对我他轻声说,大大,求更新。
王海峰因为这句有点超前的网络语而迷惑地看着我,渐渐意会了,羞赧地低下头一笑,点点头。
我又在校门口遇到了戴着红袖箍的滕真。还没走近他就看见了我,笑嘻嘻地朝我招手。
“挨揍了吧?打得不轻啊,一个多礼拜没来上课,送急诊室啦?”
这个缺心眼,到底是怎么长成会用辗转淘来的散装巧克力为女孩送去惊喜与甜蜜的英俊男子的!以前小叶说她发现初中的校草学长变成了猥琐大叔,感到痛不欲生,然而反过来也一样啊,我现在都怀疑我深深爱上的成年滕真,其实内里依然是这个傻逼。
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咬他,这样他就不会总针对我,张小漫就不会误会我,更不会因此……我不愿意深想,径直走进了校门,没有理会滕真的挑衅,也不知道背后的他是什么表情。
这傻逼越搭理越来劲,我已经发现规律了,就让我从这一秒开始修正吧。
依然是这个傻逼。
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咬他,这样他就不会总针对我,张小漫就不会误会我,更不会因此……我不愿意深想,径直走进了校门,没有理会滕真的挑畔,也不知道背后的他是什么表情。
这傻逼越搭理越来劲,我已经发现规律了,就让我从这一秒开始修正吧。
一上午相安无事。反正就是不缺这一个多礼拜的课,我也听不懂。如果说一中的老师们一开始还对有实力考上实验中学的王平平有所期待,那么这半个多月的课堂表现加上吊车尾的期中成绩,已经足以让除了小刘以外的所有人都放弃了我。王平平就是一个因为自杀而废掉了的学生(更何况大小便失禁),他们不管,我也乐得放松。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我看着张小漫认真记笔记、抬头看老师的虔诚模样,心里有些难受。做了这么多,她依然拿我当贼一样防着,而王平平家的天却要塌了,老爸下岗,哥哥先天性心脏病,唯一上进的女儿现在是个考不上大学的文盲,我却无法预计自已要在这个世界里继续活多久。
如果活到老了呢?
如果张小漫在这个世界里成功地活过了30岁,那就真的存在两个“我”了。她只是因为滕真而忌惮我,我会不会因此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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