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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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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钟情于哈佛,就是因为卫德诺图书馆。在那个浩如烟海的书世界里,只要是想看的书,都唾手可得,仿佛站在一个支点上,只要轻轻一翘,就可以托起整个地球。他和翠凤没有钱去看球赛,就借了心仪的书本回来,点燃灯,面对面坐着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那是贫贱夫妻的幸福。

      在上海,有了经济能力后,他在自己的家中办起了图书馆。

      书房是林家总管廖翠凤惟一不能插手的地方。林语堂把书房当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王国,每次看完书,就随手一扔,常看的,就在眼睛看得见的地方,不爱看的,就打入冷宫,埋在层层的书堆下面。书桌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书,只够铺开稿纸和伸开两支胳膊的地方。他进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椅子上的书拿开,一屁股坐下来,双腿搁在书桌上,随手拿起一本,可能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也可能是牛顿的力学理论,或者是莎翁名著。他还异想天开,要在书房天花板上装一佛教的油灯笼,书房中要有油烟味和发霉的书味,以及无以名状的其他气味才好。

      翠凤觉得乱得难以忍受,语堂就拿“乱中有治”之类的混话来打哈哈。他描述了这样藏书的好处:

      每个人都知道女人的美丽,是在她们予人一种莫名其妙又遍寻不着的感觉,古老的城市如巴黎与维也纳之所以耐人寻味,是因为你在那里住了10年以后,也不确知某一个小巷子中会有什么东西出现。一个图书室也是同样的道理。……这样,一层神秘与可爱的轻纱将永远笼罩着你的书室,你始终不会知道你会找到什么。总之,你的书室便将有一种女人的乖巧与大城市的秘密了。

      林语堂识得的某留学生也有个“图书馆”。那学生通共只有一箱子书,却按大学图书馆的方式,细致而严密地分类贴标签。语堂想找他借《经济学史》,学生马上很得意地说,那书是“580.73A”。语堂惊奇不已,赞扬是“美国人的效率”。

      廖翠凤以为逮着了好机会,当即建议语堂也学习学习先进的管理经验,把书房拾掇一下。林语堂用烟斗一敲夫人的后脑勺,分类是科学,读书是艺术,怎能混为一谈?

      林语堂书房的名字叫“有不为斋”。

      “有不为”,就是“有所不为”,他说:

      我不请人题字。

      我始终背不来总理遗嘱,在三分钟静默的时候也制不住东想西想。

      我从没有休过自己的老婆,而且完全够不上做一个教育领袖。我始终不做官,穿了洋装去呈献土产,我也从未坐了新式汽车到运动会中提倡体育。

      我也不把干这些蠢事的人当作一回事。

      我憎恨强力,从不骑墙,也不翻斤斗,无论是身体的、精神的或政治的,我连看风头也不会。

      我始终没有写过一行讨好权贵或博得他们欢心的文字,我也不能发一张迎合要人心理的宣言。

      我从未说一句讨好的话:我连这个意思也都没有。

      我不今天说月亮是方的,一个礼拜之后又说它是圆的,因为我的记性很不错。

      我从不调戏少女,所以也并不把她们看作“祸水”;我也不赞成长脚将军张宗昌的意见,主张禁止少女进公园,藉以“保全私德”。

      我从未不劳而获而拿过人家一分钱。

      我始终喜欢革命,但不喜欢革命家。

      我从不泰然自满;我在镜子里照自己的脸时,不能不有一种逐渐而来的惭愧。

      我从未打过或骂过我的仆人,叫他们把我当作一个大好佬。我的仆人也不会称赞我会赚大钱;他们对于我的钱的来源总是知道的。

      我从不受我仆人的堂而皇之敲诈,因为我不给他们有这一种实在的感觉,以为向我敲诈,便正是“以人之道,还治其人”。

      我从不把关于我自己的文章送到报馆去,也不叫我的书记代我做这种事。

      我从不印了些好看的放大照片,把它们分送我的儿子们叫他们拿去挂在客堂。

      我从不假喜欢那些不喜欢我的人。我从不临阵逃脱、装腔骗人。

      我极不喜欢那些小政客,我绝不能加入我有点关系的任何团体中去同他们争吵,我对他们是避之惟恐不及的,因为我讨厌他们的那副嘴脸。

      随缘读书(2)

      我谈论我国的政治,绝不冷漠、无关及使乖巧,我也从不装得饱学,道他人之短,以及自夸自大。

      我从不拍拍人家的肩膀装出慈善家的神气,以及在扶轮社中受选举。我喜欢扶轮社,也正如我喜欢青年会一样。

      我从来没有救济什么城市里少女或乡下姑娘。

      我觉得我差不多是一个不比大家差的好人。如果上帝能爱我,像我的母亲爱我的一半,那么他一定不会把我送入地狱的。如果我不上天堂,那么世界一定是灭亡了。

      1933年10月26日,上海,天气晴好。

      林语堂来到了阔别近20年的母校圣约翰大学。

      当年,他是圣约翰的校园才子;现在,他是名噪一时的幽默大师。

      校方领导大费周折,终于请到这位校友来作讲座。

      《论语》在高等校府很受欢迎,学生中没有不知道林语堂大名的。加上他又是圣约翰的校友,前辈来演讲,学弟学妹们都涌进礼堂,想一瞻林语堂的风采。

      林语堂自选的题目是《读书的艺术》。校方很满意,说这个题目很适合时下的年轻人。

      一开场,林语堂就暗讽时事,嘲笑校园讲座的荒谬。他说,最近常有贪官污吏到学校致训词,叫学生有志操,有气节,有廉耻;而卖国官僚则劝学生要坚忍卓绝,做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

      一些政治要员常到大学作秀,学生们不堪其苦。语堂的反讽,正好说到点子上了。学生们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

      陪同的校方人员苦笑,今天的讲座估计是个大型炮弹,千万别把圣约翰给炸飞了。

      果然,林语堂把自己求学时离经叛道的读书方法倾囊相授。他尖锐地说,学校的书都读不得,要读小说概论,不如读《水浒》、《三国》,上历史课,不如读《史记》。

      他说:

      今人读书,或为取资格,得学位,在男为娶美女,在女为嫁贤婿,或为做老爷,踢屁股;或为求爵禄,刮地皮;或为做走狗,拟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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