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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这么近有这么多的水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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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蒙德·卡佛著
  于晓丹译
  我丈夫吃起来胃口不错,神态却显得疲惫而且不安。他嚼得很慢,两只胳膊都架在桌上,两眼愣愣地盯着屋那边的什么东西。他看看我,目光又游移开。他用餐巾抹了抹嘴,耸耸肩。又继续吃起来。尽管他不希望我这么想,但我们之间确实出现了什么事。
  “你老这么盯着我干吗?”他间道。“怎么啦?”他说着放下了餐叉。
  “我盯着你了么?”我说,还很愚蠢地,很愚蠢地摇了摇头。
  这时电话铃响了。“别管它,”他说。
  “没准是你母亲,”我说。“迪安——也许跟迪安有关系呢。”
  “那就瞧瞧看,”他说。
  我抓起听筒听了一会儿。他也停下不吃了。我咬了咬嘴唇,把电话挂了。
  “我说什么来着?”他说,又继续吃起来,然后把餐巾往他盘里一扔。“妈的,这帮人干嘛不能少管闲事?告诉我我哪儿做错了,我洗耳恭听!这不公平。她已经死了,不是吗?除了我,当时还有其他人啊。我们商量了半天,都同意的啊。我们也是刚到那儿。走了好几个小时的路,不能再往回走了,离车站就有五英里远啊。何况又是第一天。见鬼,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没有,我没觉得!听见没有,别拿那副眼光看我?我不需要你来对我下结论。用不着你。”
  “你知道,”我说,摇了摇头。
  “我知道什么,克莱尔?告诉我。告诉我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一点:你最好别卷进这件事。”他给了我一个他自以为是有意味的眼神。“她死了,死了,死了,听见了吗?”他过了一会儿这么说道。“这是他妈的不光彩,我同意。她是个年轻姑娘,这不光彩;我也很遗憾,就像其他人一样。但她已经死了,克莱尔,死了呀。咱们别再提这件事了。求求你,克莱尔,别提这事儿了。”
  “问题就在这儿,”我说。“她是死了。但你没看见吗?她需要帮助。”
  “我投降,”他说着举起了双手。他把椅子从桌边推开,拿起烟,带上一听啤酒走到庭院里。他来回踱着,过了一会儿,坐在了草坪的椅子上,重又捡起那份报纸。他的名字就在头版上,一起的,还有他的朋友们的名字,就是做出了这次“可怕的发现”的那几个人。
  我闭了会儿眼睛,抓着滴水板。我不能再深想这件事了。我必须忘掉它,眼不见,心不烦,等等,然后“继续下去”。我睁开眼。尽管我这么想了,但我知道所有这一切没准也是迟早要发生的,我的手臂禁不住扫过滴水板,碗碟和酒杯立时在地板上粉碎飞溅。
  他没动。我知道他听见了,他抬了抬头似乎在听,但他还是没动,甚至没转过头来看看。为这我恨他,恨他不动。他等了片刻,吸了口烟,朝后靠在椅背上。我可怜他故作超然地听着动静,朝后靠着,吸着烟。风把他嘴里冒出的烟吹成窄窄的一缕。为什么我要注意这呢?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多么可怜他,可怜他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听着,让那缕轻烟从他嘴里流出……
  上星期天,也就是“阵亡将士纪念日”的前一个星期,他计划进山钓鱼旅行。他,还有戈登?约翰逊、梅尔?多恩、维恩?威廉姆斯。他们一块儿打扑克,一块儿玩滚木球,也一块儿钓鱼。每年春季和初夏,雨季的前两三个月,家庭假日、小型棒球赛和亲戚来造访之前,他们都一块儿去钓鱼。他们都是稳重的人,顾家的人,对工作也都认真负责。那几位也都有儿女,和我们的.儿子迪安一块儿上学。星期五下午,这四个男人就去了纳彻斯河作为期三天的钓鱼旅行。他们带着铺盖、食物和炊具、扑克和威士忌。到河边的第一天,帐篷还没搭起来,梅尔?多恩就发现了那个姑娘,脸朝下浮在.河面上。她赤身裸体,缠绕在靠近岸边的一堆树枝里。他喊了其他人,他们都过来看她,商量着怎么办。其中一位——斯图亚特没说是谁——可能是维恩?威廉姆斯,他这人又矮又结实,很随和,一天到晚总爱笑一一总之,他们中间有一人认为他们应该立刻回到汽车那儿去。其他人则用鞋子搅弄着沙子,说他们倾向于住下。他们讲他们很累了,天又晚,那姑娘“也不会跑哪儿去”。最后,他们就都决定住下了。他们立刻动手支起了帐篷,生上了火,就喝起威士忌。他们喝了不少酒之后,月亮升起来了,他们谈起了那位姑娘。有人说,他们最好采取点儿什么措施,以防尸体漂走。他们想到,如果尸体夜里真漂走了,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的。他们拿上手.电,趔趔趄趄走到河边。起风了,很冷,河里的波浪拍打着沙岸。其中一人,我不知道是谁,可能是斯图亚特,这种事他能做出来的,涉入水中,抓住那姑娘的手,把她那么脸朝下地拖到岸边,拖到浅水处,拿一条尼龙绳系在她腕上,另一端在树根处拴牢。这期间,其他人的手电就一直在姑娘身上照来照去。后来,他们回到帐篷里,又喝了些威士忌,随后就睡下了。第二天是星期六,他们做了早餐,喝了不少咖啡,又喝了一通威士忌,然后分散去钓鱼,两人在上游,两人在下游。
  那天晚上,他们煮好鱼和土豆,喝完了咖啡和威士忌之后,拿着碟子到河边,在离尸体只几码远的地方冲刷。他们又喝了一通酒,然后就拿出扑克边喝边玩,直玩到天暗下来,看不清牌为止。维恩?威廉姆斯去睡觉了,其他人则讲起下流故事,讲他们过去那些放荡、不检点的经历。要不是戈登?约翰逊一时忘形。说起他们钓到的鲑鱼肉太硬,河水又太冷,谁也不会提到那姑娘的。他们都不说话了,只埋头喝酒,后来有个人绊倒了提灯,骂起来,大家便都爬进了各自的睡袋。
  第二天早晨,他们起得很晚,又喝上了威士忌,一边喝,一边钓了一会鱼。到了星期天下午一点钟。他们决定比计划的日程提前一天离开那儿。他们拆下帐篷,卷好睡袋,收拾好锅、壶、鱼和渔具就出发了。走之前,他们再没看看那姑娘。上了车,在高速公路上默默地驶着,后来停在一个电话亭旁。斯图亚特给警察局办公室挂了电话,其他人则站在烈日下围在一边听着。他把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都报给了电话那头的人一一他们没什么可隐瞒的,也没什么可惭愧的—而且,他们答应在加油站那儿等对方来人询问详情,并单独做陈述。
  他回家来是当晚十一点。我已经睡了,但他一进厨房我就醒了。我看见他靠在冰箱旁喝着听啤酒。他用粗壮的手臂抱住我,一双手在我后背上下抚摩,我那时还想那是和他两天前出门时完全一样的手。
  上床后,他又把手放在我的身上,然后等着,好像在想什么事。我轻轻转过身,动动腿;后来我知道,他醒着呆了好半天了,我睡着以后他还醒着。我翻了会儿身,听到些小动静,是床单的沙沙声,就睁开眼。天都快亮了,鸟儿在叫,他躺着抽着烟,望着挂窗帘的窗户。我半睡半醒地叫了他的名字,但他没应声。我便又睡着了。
  今天早晨,我还没下床,他就起来了——我想,他是要看报上有没有什么消息。八点以后,电话就急促地响起来。
  “见鬼去,”我.听见他对着话筒喊。片刻之后,电话又响起来,我匆匆跑进厨房。“我已经统统对局长说过了,没什么好补充的。正是!”他摔下听简。
  “出了什么事?”我问,甚为惊慌。
  “坐下,”他慢慢地说。他的手在胡茬上抓来抓去。“我得告诉你件事。我们钓鱼时发生的一件事。”我们面对面在桌边坐下,他给我讲了起来。
  我喝着咖啡,一边听他说,一边盯着他。后来他把报纸从桌那边推过来,我读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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