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哈里之死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

膊抱住了我。
  “我无法,我无法相信,没别的,”她说。“我就是不能。”她用一只手不停地捏我,另一只手拍着我的后背。
  “这是真的,朱迪思,”我说。“已经上了广播和电视了,今晚就会上所有的报纸。”
  “不可能,不可能,”她说,使劲地捏我。
  我又开始觉得头昏脑胀。我能感到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她还抱着我。我往外移了移,正好让我俩不得不分开来。但我的手臂还搂着她的腰,好给她点支撑。
  “我们下个月就要出门,”她说。“昨晚我们坐在红狐做计划,花了三、四个小时。”
  “朱迪思,”我说,“我们找个地方喝杯酒或咖啡吧。”
  “我们进去吧,”她说。
  “不,换个地方吧,”我说。“我们可以待会儿再回来。”
  “我觉得我吃点东西可能会好点,”她说。
  “这个主意不错,”我说,“我可以吃一点。”
  接下来的三天过得是晕晕乎乎的,我每天照常上班,但少了哈里,这里成了个令人沮丧的地方。下班后我常去找小朱迪思。晚上我陪她坐着,努力不让她在此事造成的过多不愉快上滞留。我还带着她四处跑,去做一些她不得不做的事情。陪她去了两次殡仪馆。她第一次去时昏倒了。我自己不想进去。我想记住可怜的哈里过去的样子。
  葬礼前一天,店里所有的人凑了三十八块钱来买葬礼用的花篮。因为我和哈里关系一直很近,大家派我去挑选花篮。我记得离我住处不远就有个花店。我开车回家,弄了点中饭,就开车去了霍华德花店。它在这个购物中心,和药店、剃头店、银行和一个旅行社在一边。我停了车,还没走两步,就被旅行社橱窗里这幅巨大的海报吸引住了。我走到橱窗跟前并在那儿站了一会。墨西哥。一面巨大的石壁像太阳一样,咧开嘴笑着,俯视着漂满看上去像白色餐巾纸的帆船的蓝色大海。沙滩上,穿着比基尼泳装的女人要么戴着墨镜躺着晒太阳,要么在打羽毛球。我把橱窗里所有的海报都看了一遍,包括德国和快乐的英格兰田园生活,但我总是回到那张有咧嘴笑着的太阳、沙滩、女人和小船的海报。最后,我对着窗户上的映像梳了梳头,挺直肩膀,走进了花店。
  第二天早上,弗兰克?克罗威打着领带,穿着休闲裤和白衬衫来上班。他说谁要是想去和哈里的遗体告别,他一点问题都没有。大多数的人都回家换衣服,去参加葬礼,然后把下午剩下的时间归了自己。吉米在“红狐”设了个小小的自助餐来纪念哈里。有各种蘸酱,土豆片和三明治。我没去参加葬礼,但傍晚时顺道在“红狐”停留了一下。小朱迪思在那里,那当然。她穿戴得很正式,像是得了弹震症似的在那儿走来走去。迈克?德马雷斯特也在那里,我看见他不时地瞟她一眼。她嘴里说着哈里,从一个人的身边走到另一个人的身边,说些这样的话,“哈里一直很器重你的,葛斯。”或者是“哈里也会希望如此的。”或者是“哈里肯定最喜欢那个,哈里就是这样的人。”有两、三个家伙拥抱着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屁股,还没完没了,弄得我差点让他们滚蛋。几个老酒鬼晃进来。这些哈里从来没拿正眼瞧过,一辈子也没和他们说上几句话的家伙,一边说着我没去参加葬礼,但傍晚时顺这真是个悲剧呀,一边往肚子里灌着啤酒塞着三明治。小朱迪思和我一直呆到七点左右,人都走空了。然后我把她带回了家。
  现在你们也许已把剩下的故事猜得差不多了。哈里死后,我和小朱迪思开始做上了伴。我们几乎每晚都去看电影,完了就去酒吧或她住的地方。我们只去过红狐一次,然后就决定不再去那儿,而去一些新的地方——那些哈里和她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葬礼后不久的一个周六,我俩去金门墓地,想给哈里的坟墓放盆花。但他的墓碑还没立好,我们四处找了一个小时,也没找到这该死的坟墓。小朱迪思从一个坟墓跑到另一个坟墓,嘴里喊着“在这!在这!”但找到的总是别人的坟墓。我们终于离开那里,俩人都觉得很沮丧。
  八月我们开车去洛杉矶看那条游船。它简直就是件工艺品。哈里的叔叔生前把它保养得非常好,照看船的墨西哥男孩托马斯说,乘着它走遍世界你都不用担心。我和小朱迪斯看着它,又互相看了一眼。一般来说,事情的结果比你预料的还要好是极少的。往往是和你料想的相反。但在这条船上——它却大大超出了我们的梦想。在回圣?弗朗西斯科的路上,我们决定下个月开着它出去转一小圈。我们把旅行时间定在九月,就在劳动节那个周末之前。
  我说了,自从哈里死后,很多事情都变了。现在就连小朱迪思也没了,她离开的方式很惨,我至今还在为此疑惑。那件事发生在巴佳海岸附近。小朱迪思,她一点泳都不会游,失踪了。我们估计她是在夜里从船上掉下去的。那么晚了她在甲板上干什么,或什么使得她掉下船的,我和托马斯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她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她的叫喊声。她就这么消失了。这都是实话,帮帮我吧,这是几天后我们在瓜伊马斯进港后对警察说的话。我妻子,我对他们说——因为很侥幸,我们在离开圣?弗朗西斯科时刚结了婚。那本该是我们的蜜月旅行呵。
  我说过哈里死后事情有了变化。此时此刻我人在马萨特兰,托马斯正带我观赏一些当地风景。在美国时你从未觉得这些东西会存在。我们的下一站是曼萨尼约,托马斯的家乡。然后是阿卡普尔科【注二】。我们打算不停地走下去,直到把钱花光了,然后停下来,工作一小会儿,再出发。这让我想到我现在做的正是哈里一直想做的事。但现在有谁能来讲述这个呢?
  有时候我觉得我生来就是要做个漂泊者。
  【注一】这里说的是美国著名的喜剧连续剧《我爱露西》(《ILoveLucy》)。
  【注二】这里提到的几个地名都是墨西哥著名的海边旅游胜地。
  《哈里之死》是一部卡佛精心制作的小说,除了卡佛特有的那种看似平淡,藏而不露的叙述外,卡佛在这部小说里用了许多技巧,这与他在《论写作》中所强调的“别耍花招”有违。这大概是它最终没能入选他自选集的原因之一吧。从分类上说,它有点像凶杀悬念小说。但与通常的悬念小说不同,卡佛只在小说里突出了谋杀的动机,而对杀人过程只字未提。在这部小说中,卡佛把“空缺”和“省略”的手法用到了极致,使得小说有了两种完全不相关的解读。除了把它看成一部凶杀悬念小说,也可以看成是“我”因好朋友突然去世而引发的伤感。这让我想到中国作家格非的小说《青黄》,人们对一件事情的所谓了解,有时是和事情的真实情况无关,甚至相反。这也许是卡佛写这部小说的用意之一。
  小说的叙事者在对事件的描述过程中——他开始时的焦躁不安,急于证实哈里确实是死了,别人对他的怀疑,和小朱迪思的关系,对墨西哥海边的向往等等——逐步把读者引向凶手,也就是叙事者本人。这是与一般读者的阅读习惯向违背的。这种叙事者与故事中的“我”的相异,使小说具有了现代性。
  另外,由于小说中最主要的线索和情节被省略了,使小说产生了“多意性”(这个词是我自己编出来的,我只是个业余的评论家:)),不同的读者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比如,谁是小朱迪思?她和哈里是什么关系?一方面,她像是哈里的女儿,因为她继承了哈里叔叔的游艇。另一方面,她和哈里常去酒吧,以及哈里死后她在酒吧说的话,又有点像是哈里的情人。她是不是“我”的同谋?先被“我”利用再抛弃?托马斯是不是“我”的同谋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